[小说]那些同居的日子（十三） 答案突然冒了出来。父母。亲戚。我打了个冷战，意识到这正是我生命里似乎最忽视的那一块。壁炉上没有父母兄姐或者叔叔舅妈的照片，有捧着荣誉证书的兴奋照、去漂流的喜悦照，甚至还有百无聊赖地摆着姿势的相片。 我感到失望狠狠地击中了我。没有满足的欲望已经深深地植根在我的潜意识里。尽管每天醒来时连自己的年龄也不知道，但我隐隐地清楚自己一定想每天在家里度过。 突然间我看见母亲在说生物钟的事情，仿佛它是一个炸弹。“赶紧去成就生命里你想要成就的东西吧，”她说，“因为今天你还好好的呢，也许第二天就……” 我明白她的意思：嘭！我的野心会消失得无影无踪，唯一想做的就是创造自己的事业。“我会遇上的，”她说，“每个人都会遇上的。” 但我到现在都没有遇上，我想。或者我遇上了别的什么事情。我看着我的丈夫。 “彦基，”我说，“然后呢？” 他看着我，捏了捏我的手。 “然后你失去了记忆。”他说。 我的记忆。最终还是绕回来了，总是逃不开。 我仰望着城市上空。太阳低悬在半空中，透过云层隐约地闪耀着，在草地上拖出长长的影子，我意识到天马上就要黑了。太阳最终会落下山去，月亮即将升上天空。又一天要结束了。又是迷失的一天。 “但你一直在工作。”我说。这句话不是一个疑问。 他没有回答，却扭头望着我。他握住我的手搓着，好像在抵挡寒意。 “是。”他说，“是。我没有。” 哀伤刻在他的脸上。我让他搓着我的手，把我的手指握在他的手里。我意识到尽管有许多迷惑，跟这个男人在一起时我却感觉很安心。我看得出他很善良，周到，而且耐心。即使我的处境现在多么糟糕，可它原本有可能要糟糕得多。 “为什么？”我说。 他一句话也没有说。他看着我，脸上是痛苦的表情，痛苦和失望。 “怎么会这样，彦基？”我说，“我怎么会变成这样？” 我觉得他紧张了起来。“你确定你想知道吗？”他说。 我盯着远处一个骑脚踏车的小女孩。我知道这不可能是我第一次问他这个问题，不是他第一次不得不向我解释这些事情，也许我每天都在问他。 “是的。”我说。我意识到这一次有所不同，这一次我会把他告诉我的写下来。 他深吸了一口气：“闷热的天气。你妈妈在外面工作了一整天，在回家的路上，已经深感劳累。她直接把你放在桌上就转身去厨房了。没想到你太调皮，那张桌子又靠在离窗户最近的地方。你很快就爬到了窗户上，你不知道看到外面的什么东西，就爬了过去。结果你也猜得到了。我们不知道那时你怎样想的，但不管怎么样你一定是爬上了窗户。” 他不再说话。我可以听到城市响着低沉的节拍。车流声，头顶一架飞机的声音，风刮过树林的低语。彦基捏了捏我的手。 “一定是你的头先撞到了地面，这与你失去记忆密切相关。” 我闭上了眼睛。那场意外我根本记不得，所以并不感到愤怒，甚至也不难过，相反我心里满是无声的遗憾。一种空虚感，一道从记忆的湖面上掠过的涟漪。 他紧紧地握住我的一只手，我用另一只握住他，感觉到他手上的寒意和硬邦邦的戒指。“你很幸运地活了下来。”他说。 我觉得身上涌起了寒意：“真的吗？” 他一句话也没有说。我不知道我原本期待的是什么。我回想着从日志中读到的、跟彼特医生的会面。一种神经系统问题，他告诉我。结构性或化学性都有可能。或者是荷尔蒙失衡。我猜他指的是一种病。是那种突如其来、毫无缘由的事情，天灾。 “为什么？”我说，“为什么？” 这不是一个他可以回答的问题，因此彦基没有说话。我们默默地坐了一会儿，两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。天渐渐黑了下来。城市却是亮闪闪的，一座座建筑都开了灯。冬天即将到来，我想。6月已经快过去一半了，随后是7月，伦敦奥运会的开幕式。我无法想象我将如何从此时此刻到达那些日子，我无法想象一直活在一连串相同的日子里。 “我们走吗？”彦基说，“回家？” 我没有回答他。“我在哪儿？”我说，“失去记忆的那天。我在做什么？” “你在回家的路上。”他说。 “回家之前我在做什么？” “噢。”他说，“你有个秘书的临时工作——其实是私人助理，我想。” “可是为什么——”这句话我没有说完。 “你做的总是临时性的工作。”他说。
这并不是我的意思。我想说的是，为什么我会接受一份秘书工作？ “可是为什么我会做秘书呢？”我说。 “这是你唯一可以找到的工作，你读的专业与辅助性的职位紧密相连。” 我记起了早前的感觉。“我在写东西吗？”我说，“写小说？” 他摇了摇头：“没有。” 这么说写作只是一个短暂的梦想。或者我可能试过，但失败了。当我转身问他时，云朵亮了起来，片刻之后传来巨大的轰隆声。吃了一惊的我放眼看去，遥远的天空闪着火花，星星点点地落到脚下的城市里。 “那是什么？”我说。 “是烟花。”彦基说，“马上就是‘篝火之夜’了。” 过了一会儿另一抹烟花照亮了天空，又是一声巨响。 “看起来会有个烟花秀。”他说，“我们去看吗？” 我点了点头。这不会有什么害处，虽然我有点想赶紧回家写日志，记下彦基告诉我的事情；不过我又有点想留下来，希望他会告诉我更多东西。“好的。”我说，“我们去看烟花吧。” |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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