黄遵宪：“偶尔栽花偶看花”

无星无杠

黄遵宪：“偶尔栽花偶看花”

●汤克勤

插图：丘建平

      黄遵宪（1848-1905）现存诗歌1000多首，其咏物诗仅40余首，所占比例不足4%。其中关涉梅花的诗则更少，大约5首。相比较他的前辈宋湘、同辈丘逢甲，他的咏梅诗少得很。

      这或许与黄遵宪的诗歌创作态度和人生追求有关。他虽然喜爱写诗，且以诗赢得盛名，但是不愿意平生仅做一个诗人。“穷途竟何世，余事且诗人。”（《支离》）做进步的政治活动家、外交家，那才是他毕生热烈追求的事业。他临终前，在写给其弟黄遵楷的信中感叹：“平生怀抱，一事无成，惟古今体诗能自立耳，然亦无用之物，到此已可望矣！”回顾一生，能使他“自立”的诗，他却认为“无用”。曾被李鸿章称为“霸才”的他，即使作诗，也要“别创诗界”，作出“新派诗”，写当时重要的现实题材，“吟到中华以外天”，歌咏域外的奇异事物，而对“模范山水，雕镂辞章，夸丘壑之美，穷觞咏之乐”这类内容的诗（包括咏物诗），视之“无益于用”，并不在意。但是，黄遵宪很少的咏梅诗，还是值得我们关注。

       咏梅诗中有寄托

       黄遵宪在戊戌政变后，罢官回家，忧愤闲居在人境庐，曾作大型组诗《己亥杂诗》，其一说：“天下英雄聊种菜，山中高士爱锄瓜。无心我却如云懒，偶尔栽花偶看花。”字面上，他说并不像三国刘备种菜、秦朝灭亡后东平侯召平种瓜，其目的在于韬光养晦，他栽花、看花，只是确实“懒”了，别无他意。如此这般的表白，却给人留下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。黄遵宪栽花、看花，其实是有深意、有寄托的。

      他说了一件植梅的事。他嫁接了四五枝梅花，已经生根了，仆人每次浇水，都拆开包装检视一番，甚至搔摩它，最终致使梅花死掉。黄遵宪作《己亥杂诗》（其一）：“无端苞拆复挼莎，误尽人非郭橐驼。甫见萌芽生意尽，对花负负奈花何！”并自注：“接梅花四五枝已生根矣，而浇花人日拆视而搔摩之，卒不得生。”表达出责备、遗憾之情。“郭橐驼”，是唐代柳宗元的散文《种树郭橐驼传》中的人物，他善于养树，“顺木之天，以致其性”；由此他批判“养人”之官“好烦其令”，扰民，伤民。黄遵宪在诗中的寄托，昭然若揭。笺注《人境庐诗草》的钱仲联先生道：“谓新政甫草创而即中废也。”

      黄遵宪在变法失败后，遭受打击，罢官在家，忧愤于心，却不能直抒胸臆，只好以婉曲寄托方式，借诗言志。他的另一首《己亥杂诗》写道：“墙外垂杨尽别家，平分水竹颇争差。 万花烂漫他年事，第一安排旋复花。”亦有寄托：以“旋复花”的名称，暗含“旋即回复”的渴盼，即坚信变法维新事业即使一时受挫，也定能复兴。

       正确认识咏梅史

      黄遵宪的《己亥杂诗》还有一首咏梅诗，对咏梅史发表了看法。“三千年上旧花枝，颇怪风人不入诗。我向秦时明月问，古时花可似今时？”并自注：“《诗》有桃李花，有梅实，而不及梅花。赋咏梅花，始于六朝，极盛于唐。以植物之理推之，古时花未必佳，后接以他树而后盛耳。”

      黄遵宪对咏梅史的认识颇为正确。三千年前我国第一部诗歌总集《诗经》，涉及到梅，但指梅实、梅树，而非指梅花。《召南·摽有梅》“摽有梅，其实七兮。求我庶士，迨其吉兮”，以梅子比兴，表达少女对美好爱情的渴望；《小雅·四月》“山有嘉卉，侯栗侯梅”，将梅树视为“嘉卉”。吟咏梅花的作品，最早见于南北朝时期。刘维才编著《咏梅诗集锦》（香港：金陵书社1992年版）说：“秦汉以来，现存最早的有关梅花的诗是南朝宋鲍照（约414-466）的《梅花落》。”南朝宋陆凯的诗《赠范晔》“折花逢驿使，寄与陇头人。江南无所有，聊寄一枝春”，也差不多同时写作，更为有名。到了唐宋，咏梅作品大量涌现。《全唐诗》收录了咏梅诗78首，《全宋诗》收录了咏梅诗621首。黄遵宪对咏梅史的正确认识，说明了他学识渊博。

      黄遵宪认为古时梅花未必佳，是着眼于后世梅花的美丽的。他深知梅花之美，不但欣赏了日本东京上野不忍池边的梅花，“蒙蒙隔水几行竹，暗暗笼烟并是梅。微影模糊声荦确，是谁携屐踏花来？”（《不忍池晚游诗》其一），也陶醉在家乡的梅花美景里，“……故乡梅花今已馨，在山泉水催我听。归携片石问君平，客槎奈犯牵牛星。”（《感怀呈樵野尚书丈即用话别图灵字韵》）可惜的是，理性的黄遵宪并没有用较多的诗篇，来赞美梅花的倩影芳姿、高洁丰神，寄寓他那高远深沉、忧愤深广的胸怀和情思！

      现在的人境庐，仍默立在蜿蜒窅深的周溪河畔，河边开辟出了十里梅花长廊；对岸的中国客家博物馆，园内也广植梅花，成为人们的赏梅佳处。如果黄遵宪在天有灵，他在这一民富国强的新时代，会尽情地歌咏梅花吗？

      来源：梅州日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