华侨烈士沈焕盛和孙女的中国情缘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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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华侨烈士沈焕盛和孙女的中国情缘

　　沈焕盛

位于梅县桃尧的沈焕盛烈士纪念碑

沈绮颖

　　他，一个漂泊在南洋岛国马来亚教书、编报的华侨，因为撰写反对殖民主义的社论，被怀疑为马共，遭英国殖民政府“三擒三放”遣送回故国家山，旋再次加入共产党游击队，投身民族解放运动；

　　她，出生在新加坡华人家庭，竟然抛下较为清闲的编辑工作，选择成为较为艰苦的纪实摄影记者，不惜漂洋过海选择常驻中国，选择沉浸在光影世界里寻找回祖父的根，选择掸尽尘埃记录那些被人忽略的苦难现实。

　　他叫沈焕盛，梅县桃尧诰上村人，至今在诰上村仍矗立着一座纪念他的烈士碑。她叫沈绮颖，是誉满全球的VII图片社派驻世界各国18个代表之一。从未谋面的爷孙俩，身体这台机器里都有个“中国芯片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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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舍生取义的理想主义者

　　沈焕盛又名沈星云，他的传奇故事还得从其出生的马来亚开始说起。沈焕盛的父亲沈水祥，原是19世纪末“下南洋”的梅县客家人；母亲是福建闽南廖家女。1911年沈焕盛诞生在英属马来亚怡保的五金商店，除哥哥沈权盛外，父亲沈水祥在老家梅县还与童养媳赖氏生了四个姐姐。聪明好学的沈焕盛，善于交流，在上海复旦大学期间，客家话、马来语、英语等几种语言就已掌握得很好；踏入社会后，历任南洋北马多所华校教务主任、校长，后兼任左翼报纸《怡保日报》的主编。　　

　　1941年，日本在偷袭珍珠港后，大举入侵东南亚，太平洋战争全面爆发，东南亚成为第二次世界大战中亚太战场的重要区域。12月10日，中国共产党在延安《解放日报》发表了《太平洋战争宣言》和《关于太平洋反日统一战线的指示》，指出：“必须大力开展南洋与英美各地的华侨工作。华侨工作的方针应当是团结全体华侨、团结各阶层各党派，共同进行反日斗争，宣传并拥护祖国的团结抗战，赞助并参加当地政府一切抗日的设施与行动”。东南亚各地的广大热血华侨，在上述发扬爱国主义及国际主义精神的宣传教育下，驰骋于南洋各地，与东南亚各国人民一道开展了反抗日本法西斯的斗争，给日本侵略者予沉重的打击，有力地配合了祖国抗战和盟军在东南亚战场上的对日作战和反攻，直接成为世界反法西斯战争的组成部分。　　

　　日本占领马来亚期间，沈焕盛和其他热血华侨一道，积极参加抗日活动，他一边拿起笔撰写抗日文章，一边举起摄像机记录下许多可歌可泣的反法西斯片断与镜头，呼吁民众反对民族压迫、反对殖民统治。他加入了“马共”，成为当地排在廖月明后的二把手。或许因为撰写反对殖民主义的社论，或许是被怀疑为当时的马来亚共产党武装力量募集资金，他先后被当局拘留三次，三次均由家人花钱赎出。1948年英政府宣布在马来亚实行紧急法令（Emergency Act，指英国殖民政府颁布的镇压马共等进步人士的特别紧急条例，曾是极为血腥的一段历史），沈焕盛与一批侨胞被首当其冲扣留，旋遭当局驱逐出境。

　　几经辗转回到祖籍地广东梅县的沈焕盛，又毅然投身参加中国民族解放运动，在本村中共联络员兼村长沈绍光推荐下，光荣加入了“游击大王”刘永生司令员指挥的闽粤赣边纵队之桃源游击队，队长为桃源村人张发歆。出身名校又做过报纸主编的沈焕盛，迅速成为游击队的业务能手，所有演说、报告、宣传材料，均由他一手起草。桃源游击队以桃培鸭子栏窝为活动中心，惩治周边恶霸地顽。1949年7月，他在一次回诰上执行任务途中，因消息被人泄漏，在大美戏院回隆文的小道上，被败逃赣闽窜扰梅州的国民党胡琏兵团军队逮捕。在被关押松口期间，其在松口的姐姐等人筹钱担保均未被受理。惨经灌水踩踏凌辱依然坚贞不屈的他，最后在大埔县大麻英勇捐躯，时年仅38岁。

　　其时，其遗留在马来亚的妻子和五个孩子，尚以为他还在狱中，两年后才得知他的死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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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特立独行的华人摄影家

　　作为第四代海外华裔的沈绮颖，出生和成长在冷战时期的新加坡，那时周围的人“闻共色变”，家里人也从不讨论政治；可不知是因身上流淌着客家人的血，还是遗传着爷爷执着的性格基因，她对“红色历史”充满兴趣。沈绮颖远赴伦敦学习世界历史，游历苏联、罗马尼亚和古巴，直到在北京工作。她沉浸在光与影的世界里，以第三者的视觉捕捉拍摄底层社会鲜为人知的故事，替弱势群体发声呐喊。

　　沈绮颖个子不高，有一次我乘公交车回桃尧老家，正好与她擦肩而过，印象中我曾笑问老乡，诰上这个穷乡僻壤怎会有操一腔流利普通话的“洋妞”下车？知情的乡亲回答是来自北京的记者。我没顺着话题深究下去。哪曾想这个瘦小的“洋妞”，却是一直扛起充满挑战活计、历任新加坡《海峡时报》海外特派记者、VII图片社驻中国北京代表沈绮颖。　　

　　沈绮颖，这个娇小女客家后裔，其名字背后却串着一系列荣誉。她先后为《时代》《纽约时报》《纽约客》等媒体拍摄专题图片以及多媒体视频；她展现中国底层社会现状的代表作《一个尘肺病家庭的爱与绝望》《北京地下的蜗居世界》，令人震撼。2013年，她被《图片地区新闻》评选为顶尖30位新锐摄影师；2014年，她获得了新加坡女性杂志《她的世界》（Her World）颁布的“最具成就年轻女性”奖，同年，入选《英国摄影期刊》2014年度值得关注的摄影师名单……她的好些作品被巴黎和纽约的艺术画廊、拍卖行、基金会展出和收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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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可这些荣誉的背后却不知隐藏了她多少不为人知的心酸！起初，沈绮颖所做的一切都没有一个家里人理解，更谈不上支持。沈绮颖的父亲沈冬兴在沈焕盛牺牲那年才12岁，在五个孩子中排行老二，而沈绮颖在父亲的两个女儿中亦排老二。姐姐毕业于名牌大学，从事会计工作，婚后育有两个子女，生活安稳富足；做老师的父亲很希望老二也能像她姐姐一样，在新加坡做个老师、成家立业、生个小孩，过着平常人安静而知足的生活。偏偏手里握着两个名牌大学文凭，怀抱着摄影界各种国际大奖的沈绮颖，却选择客居北京独身生活。那次发生在2015年5月31日的事件，现在说来依然惊心——在位于中国和朝鲜边界的图们经济区采访拍摄时，遭到朝鲜女工抢夺相机，手部严重受伤，做了两次手术，仍然留下后遗症。　　

　　她又将镜头转向了自身，开始深入地搜集有关祖父的档案和文件，陆续重返广东梅县寻根，拍摄祖父沈焕盛诰上村祖屋，以及生活在那里曾有过血缘关系的不曾谋面的众宗亲家族；深入马来西亚的怡保，寻找祖父在那里从事共产主义活动的线索。2015年9月，沈绮颖以自己家族史为出发点，涉及众多人物的有关马来亚抗英左派的史诗式摄影集《根：一个孙女迟到的追寻》(Roots: A Granddaughter's Belated Search)终于在新加坡出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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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书中她用相机作画配合文字，图文并茂讲述了19世纪末、20世纪初的客家移民潮，用白描的笔调还原她的曾祖父和很多客家人“下南洋”时离开故乡的第一站——广东省梅县松口镇火船码头的情景；不惜笔墨着重解构了她的祖父沈焕盛一生起伏波折的轨迹。她擦亮现实与祖父之间已成历史的画面，清晰告诉世人：这个身处梅江中游，对岸茂林修竹、农田青山郁郁的古石阶码头，正是她的祖父沈焕盛当年被逐出南洋，迎接他回到祖先世辈生存故土的码头；现在古老破旧的码头石阶，经政府修旧如旧拨钱复原后，已招揽来一批批寻根的移民子孙前来参观，名副其实成为很有特色的旅游景点。这个守护在诰上小学旁边山坡，1953年建立1961年重修的足有6尺高的祖父的纪念碑，每年清明时节，相关政府人员都会组织村里的老师学生前来敬献鲜花；只是随着中国农村不断走上城市化的进程，纪念碑周边也盖起了多幢楼房。这座已经不太适合居住的有一百多年历史的祖屋——裕和楼，如果按照家族契约，她的家庭还拥有其中的11个房间；不过，爷爷沈焕盛派下的所有飘在海外的沈家人，早已无意回归这不似家的家。但在家乡，曾与沈焕盛有交集的人依然生活在裕和楼周围，沈焕盛的堂弟沈其胜，当年虽只有14岁，却帮他送过不少信件给联络员沈绍光；栖身祖屋年纪最大的居住者是沈焕盛的堂嫂卢莲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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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照片中还记录了在马来亚生活的家庭成员的影子，在沈绮颖的祖父沈焕盛牺牲时才14岁的老人，是其大伯沈春兴，大伯旁边腿脚不甚灵光的老人是其父亲沈冬兴，倚在两旁的是叔叔沈华兴、沈宝兴……

　　挂着比沈焕盛当年更为精良齐整的相机，行走在祖父当年踩踏出来的轨迹上，我不知道沈绮颖是否会生出一种这样的感觉：那个默默蹲在客家人族群里的“家”，一直守在山里头不肯倒下，其实只为等着她和她南洋的家人前来重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