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一
电视里的天气预报说,近几天内将会有大雨。
二牛说,看来三叔的话灵了。
太公的脸色很难看,他说今年有是一个水灾年,河道白修了。
二牛沉默了,他似乎明白了太公的话。的确是不容易啊,一百多米的河道堤坝修了两个来月,男人们肩膀和手都脱了层皮,女人们的手也起了血泡,连小孩也参加了这项工程。前几天村里开会,还表扬了二牛和陈三这些人,说他们敢干走先进的路子,懂得自我保护农田。
陈三比二牛更急,他每天都要到河堤上巡视几次,看堤坝有没有裂缝,或者弄些石块放在堤坝上,希望可以挡住洪水。而陈三的举动引起了对岸村民的不满,他们说你们把河道修高了,我们这边就矮了,洪水一来我们不就遭殃了。其实对岸根本用不着担心,因为有一道天然的岩石作为屏障,而陈三等人的田正处于河流急弯处的受力位置,即使河道被筑高,也不会影响对面。
天色阴了下来,一场大雨就要降临。
二牛跟在陈三后面,盯着那堵水泥墙,希望它能够挡住洪水。
这个时候,谁也没有想到学校门前那座木桥,就连教师们站在河道边送学生回家的时候,也未曾想到这座木桥即将又要面临着危险。这可能与上次在群众大会上村长的那些说辞有些关系,因为上面已经开始重视这条河,并且很可能年底就要修桥。
夜暮降临的时候,一声雷鸣,让整个村子里的人们开始提心吊胆起来。
整整一晚,电闪雷鸣,却不见一滴雨。
太公说,这是不好的预兆,从来就没发生过这样的事,那有只打雷不下雨的,说不定这雨一下,就要洪水朝天了。洪水朝天是一个民间故事,讲述的是一场洪水淹没了人类,一对兄弟躲在一个巨大的葫芦里生存了下来,然后繁殖了新的人类。
二牛漠不关心的说,可能今年只打雷不下雨。
就在昨晚,幺姑告诉二牛,可能是有了,这个月那个没来。二牛很兴奋,做梦都在说,我有儿子了,我有儿子了。二牛当然不懂女人的事,但他相信幺姑的,只要幺姑说有,那一定就有。
中午,斗大的雨点铺天盖地的来了。
二牛——二牛——
村长在马路上喊。
二牛披着幺姑前几天从镇上买来的雨衣出了门下了坡,看见村长和陈三正焦急的看着河道。二牛说,村长,你叫我?
村长说,看来要涨水了,趁现在还没涨,我们几个把学校边上那个桥板拉上来。
二牛说,就我们几个,能拉上来?
还有人在学校边上等着呢。陈三说。
学校边上站满了人,大家已经把绳子栓在了河道上,就等着把桥板往岸上拉。
仍然像上次一样,村长一声吆喝,所有的人用力拉绳子,靠近桥头的几名壮汉抱着桥头往岸上挪。可能是由于时间太久,木头已经开始腐烂,被钉子钉着的地方已经断裂,所以大家用猛烈的一拉,桥身从中间部位断裂开来。村长只好大声的叫喊对岸的村民,让他们用同样的方法把另一截桥身拉过去。
这场雨和人们开了个玩笑,半天功夫便雨过天晴。
二牛咒骂着,然后跟着村长去学校边上安装桥板。村长说,狗日的天气,看样子今年是不会下雨了。二牛笑嘻嘻的说,村长,你不是管群体嘛,你管管这天气多好啊,为群众做点好事,该下雨的时候下。村长说,你娃不傻嘛,娶了个婆学到了不少东西,有进步。二牛得意的笑着。
桥板拖过来容易,放上去难,加上断裂,两岸的村民只能是抬着木板站在河里,几个人站在桥墩上,慢慢的把桥板放上去。因为学生们要上课,所以桥是必须要修好的。教师们自然也加入到修桥的行业中来,偶尔也会受到村民们的几句质问,因为前两次他们都没有参加。其实村小学的七位老师里,四位是女性,三位男老师中有两位都年过半百,只有校长是身强力壮。
黄昏时分,桥被修好,二牛特地在桥上走了几次,有种自豪的感觉。
半夜里,雨又瓢泼般开始打击屋檐上的青瓦上,像要活生生的把瓦片敲碎淹没屋里的一切。河里水流剧烈的响声几乎要掩盖一切,相必也想吞噬一切。
幺姑紧紧的抱着二牛,她说,二牛,山会不会跨啊。
不会。二牛说。有我在,你别怕。
雨一直下。
五月初七,黄历上说忌动土。
天刚蒙蒙亮,太公便吩咐二牛去山沟里看看,是不是沟里的水全涌到田里去了,是的话要用锄头把沟掏通畅,还要在田角入口处打几根木桩,捆几捆树枝把水挡住。太公说,看来河边的田今年是没指望了,山沟里的可不能也全被冲了,冲了吃什么啊。
二牛应了一声,穿上雨衣扛着锄头上了路。
幺姑站在屋檐下看着二牛离去,突然,她的心里有一种不良的预感。
一片梯田,早已被变成瀑布。二牛傻了,这可怎么办,田里的禾苗会不会全都被冲走了。梯田的上部一般都会有一条水渠,从最高处引水灌溉。而梯田的底部,则会有一条溪流,就是水的源头残留下来的部分,然后流进河里。
二牛是从梯田的底部向上走的,但他必需要过那条溪,而现在那条溪流,早已被山洪灌满。这倒难不到二牛,因为村民们为了方便,在两山之间都架有木桥。二牛沿着溪流寻找桥。
二牛叔——二牛叔——
在溪流上方传来几声叫喊,几个小孩背着书包正站在溪流的另一边无法过来。这一片山,至少住着十户人家。二牛看到了桥,也看到了几个孩子。二牛说,这么大的水你们去哪?
孩子们说,读书。
二牛过了桥。一座非常简单的桥,三根碗口般大的木头被木匠用木块相互拴着——这种桥一般不是村民们一起建造,而是一些迷信的村民,用做善事的方式乞求得到神仙的理解,从而得到平安。二牛过桥的时候桥身晃了晃,因为只有三米多长,一点震动也没有让二牛觉察到什么。
二牛开始背孩子们过桥,盘算了一下后,他决定先背年龄最小的。二牛心想,把年龄小的放在后面,他们会害怕。
最后一个孩子很胖,年龄不大重量却超出了一般同龄孩子。二牛说,你吃的啥,长这么肥?孩子说,没吃啥,要长这么肥我也没办法。
眼看就要到了对岸,二牛突然觉得脚下踩了个空,然后就掉进了急流之中。这条溪流平常连只鸟都淹不死,现在却把二牛和孩子的头都给淹没了。二牛在水中无法站稳,孩子也早被突然的事件给惊得大喊救命。快到水缓的地方,二牛用劲全力把孩子猛地举了起来,抛向稻田……
孩子们哭喊着,沿着田梗追二牛,而二牛早已被洪水吞噬了影子。